好久没有读到这么厚重的书了，连读两遍，仍觉意犹未尽。合上书页，王跃文笔下那片名为“沙湾”的湘中土地仍在心头萦绕。没有波澜壮阔的史诗叙事，没有惊天动地的英雄传奇，王跃文的《家山》如一轴徐徐展开的湘中山水人文长卷，在近六十万字的篇幅中，不仅描绘了沙湾村从晚清到土改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变迁，更完成了一次对乡土中国的深情回望与精神重构。小说用温润而厚重的笔墨，将百年乡梓的悲欢离合、世事浮沉，编织成一幅肌理分明的民俗长卷，让读者在字里行间触摸到土地的温度与生命的韧性。

　　王跃文以地道的湘中方言为底色，将沙湾的风土人情、宗族伦理、民间信仰娓娓道来，不仅营造了浓郁的地域氛围，更让语言本身成为文化记忆的载体。春耕时的吆喝、端午的龙舟竞渡、婚丧嫁娶的传统仪式、宗族议事的庄严肃穆，这些充满烟火气的细节，不仅构建起真实可感的地域空间，更让沙湾成为一个承载着传统文化基因的精神家园。书中对“祠堂”“族谱”“乡约”的细致描摹，展现传统社会的秩序与温情，以及在时代浪潮中，这种秩序如何被冲击、又如何顽强延续。

　　小说语言朴实，而又高潮迭起，让时代风云透过一个村庄的呼吸脉搏呈现出来。革命、抗战、饥荒、改革这些宏大的历史事件，最终都化作沙湾人婚丧嫁娶、耕作收获、邻里往来中的具体选择与生存智慧。沙湾的乡亲们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，却在柴米油盐、生老病死中演绎着最本真的人性。无论是德高望重的乡贤佑德公、心怀家国的青年齐峰、固执守旧的老者扬高，还是经历命运跌宕的扬卿、逸公等知识分子，抑或是众多鲜活的女性形象，每个人物都鲜活立体，带着自身的历史与局限，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寻找安身立命之道。他们有善良与狭隘，有勇敢与怯懦，有坚守与妥协。他们的矛盾与选择，折射出乡土社会在面对现代化冲击时的韧性、焦虑与自我调适能力。王跃文只是平静地记录他们的命运轨迹，却让读者在这些小人物的悲欢中，看到中国农民的生存智慧与精神底色——无论遭遇战乱、灾荒还是时代变革，他们始终扎根土地，以坚韧、包容与乐观，守护着家与山，也守护着民族的精神根脉。

　　《家山》对乡土伦理的描绘尤为深刻。这里的伦理关系建立在宗族纽带、土地依存、人情往来和世代累积的生存智慧之上。王跃文敏锐地描捉到这种传统伦理在面对现代国家治理、革命意识形态时的嬗变与持守。当革命话语试图重塑乡村秩序时，沙湾人并非被动接受，而是以自己理解的方式对其进行转化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实践智慧。

　　小说中的乡土不是封闭的桃花源，而是始终与国家的命运交织在一起。从科举废止到辛亥革命，从国共合作到抗日战争，从土地改革到解放战争，沙湾既是这些历史进程的承受者，也以其特有的方式参与其中。而贯穿全书的时代变迁，则让这份乡土叙事有了更广阔的格局。宗族制度的瓦解、传统观念的碰撞、新思想的传入，这些变革都深刻影响着每个人的命运。王跃文没有刻意渲染时代的残酷，而是通过日常琐事的变迁，展现历史的厚重——比如年轻人外出求学后的思想转变，比如新式教育与传统私塾的冲突，比如商业发展对农耕文明的冲击。这些细节让读者感受到，历史并非遥远的宏大叙事，而是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，是无数个体的命运汇聚成的时代长河。

　　在乡村振兴成为时代命题的今天，《家山》告诉我们，真正的乡村振兴，不能只是物质层面的建设，更需要理解、尊重并创造性转化乡土社会千百年来积累的文化资源。沙湾人的生存智慧、伦理实践和共同体意识，王跃文用文字为我们重构了一个充满温情与敬意的乡土世界。这里有血浓于水的亲情、守望相助的乡情，有对土地的敬畏、对传统的珍视。

　　随着《家山》的叙事穿越半个多世纪的风雨，读者最终获得的不仅是一个村庄的故事，更是一次深刻的文化寻根之旅。小说中的“家山”，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故乡，更是精神意义上的家园。王跃文曾说：“我写《家山》，是想为故乡立传，为乡亲立传。”这部作品做到了。它以朴素的叙事、真挚的情感，让我们读懂了乡土中国的过去与现在，读懂了中国人的精神底色与家国情怀。正如书中那片生生不息的沙湾土地，在读者心中留下深深的印记。      

     （作者单位  新闻中心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