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挖泥鳅

来源:自创 作者:盛秀丽 发布时间:2022-08-02 文字大小: |

半亩方塘,三面临路,一面临了人家的后墙,因不断有人来塘边取土砌了院墙,垒了猪圈,搭了鸡窝,那水显得更加清亮。塘边有了人声,有了牛马饮水的倒影,有柳条拂动水波,有花鸭白鹅在塘中游玩嬉戏。

常常有婶子大娘端了脸盆、擓了篮子来塘边洗涮。家里大人孩子换下的衣服,拆洗的被褥,雨天长了霉点的筛子簸箕,都趁着晴天拿过来了。棒槌捶在衣服上嗵嗵的声响把花鸭白鹅远远赶到了水塘另一边。床单被面捶净了,石板上留着好闻的皂角的青气。手抓着衣角在水里一漂,水面上立刻绽开了一朵红的蓝的白的花。刷好的筛子簸箕靠着树根控水,蝉在枝叶间阵阵嘶鸣,狗从家里找来了,围着自家的家什转一圈又跑开。夕阳的余晖照在对面人家的后墙上,映着霞光,映着波光,那墙竟有了一抹羞怯的红。

水塘北边是生产队的牛屋。一溜儿土坯房,上边苫着茅草,茅草上糊着从塘里挖上来的黑泥。说是牛屋,牛只占了最东头的两间。除了下雨下雪和天冷得院子里实在站不住人,牛通常都是在院子里喂的,铡草、挑水、出牛粪都方便。牛屋西边是两间草屋,堆着铡好的麦秸。牛槽前放着水缸,缸里放着马勺。一个槽里拴两头牛。拴牛时得注意,有的牛老实,有的牛滑儿,如果把老实牛和滑儿牛拴到一块,滑儿牛会趁人刚泼完料(水缸里泡的有黑豆,是牛最爱吃的料)转身的当儿,用头把老实牛一顶,舌头一撩,泼在麦草上的几颗黑豆就全进了它的肚子,害得老实牛一点豆腥气都闻不着,这草就吃得不香了。

和堆麦秸的草屋紧挨着的生产队的仓库。小麦、玉米、黄豆、高粱,一圈一圈的。扎圈的旋子是用苇子编的,精细华美。圈旁靠着秤,秤杆比孩子的头还高,秤锤又大又沉。分粮食时得俩人抬着秤杆,一人前前后后拨那秤锤。再往西是一间磨坊,隔壁住着几个上山下乡相信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。牛院西南角有一棵高大的核桃树,树上挂了一个铁铃,队长一敲,全队的社员都集中到牛屋开会。茅草房太低,只在房子南边开了窄窄的门和窗户。窗户上没有玻璃,拿几根木棍撑着。开会了,窗台上灯花一爆,火苗就闪一下,队长说一会儿话就拿笤帚毛把灯捻往上拨拨。男人们靠墙根蹲着抽烟,女人们站着纳鞋底子,麻线拽得嗤啦嗤啦响,孩子在腿间钻来钻去。队长说声“今儿就这吧”,人走出屋,门搭链一拽,脚步声沿着水塘向南向东很快远去,人、牛屋、水塘一起消失在黑暗里。

秋风送来了田野里成熟的庄稼的气息,小学生捧着课本大声念着“秋天到,秋天到,田里庄稼长的好,棉花朵朵白,大豆粒粒饱,高粱晒红了脸,稻子笑弯了腰。”我们村的庄稼虽然没有书上写的这么好,可秋粮的确是农民一年中最重要的口粮。不是不种小麦,而是麦子收回来后大部分交了公粮,家里劳动力多的过年还能吃三五天白馍,劳动力少的只能大年初一吃一天。遇到谁家娶媳妇,还得拿着布袋去队里借麦子。秋风一吹,人人心里开始估摸今年能分多少玉米多少黄豆几斤芝麻。

趁着秋收大忙还没开始,队长召集社员去地里杀麻。麻,长在田边地头不长粮食的荒草泊里,之前孩子们早已过足了麻地里摸木糊虫的瘾(是这个音,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这种虫子的学名叫啥)。木糊虫榆树上最多,一疙瘩一疙瘩的,可是树太高,晚上爬高上低不安全,于是人就一窝蜂全涌到麻地里来了。就着微弱的星光,看萤火虫一闪一闪地在草丛里飞来飞去,木糊虫或单个或两三个趴在麻叶上。掂个桶,桶里装点水,木糊虫翅膀沾上水就飞不动了。叫木糊虫在桶里饿一夜,择掉头和翅膀,撒点盐在铁锅里一焙,烙馍一卷,再没有比烙馍卷木糊虫更好吃的了。吃不完的木糊虫就喂鸡,鸡吃了木糊虫下的蛋黄都是红的,冒油。

麻长得又高又壮,杀好后捆成捆儿,四五捆儿麻再扎成一个筏子,水塘上又热闹起来了,胆大的孩子站在筏上,拿一根竹竿撑着,学电影里的演员放声唱着“小小竹排江中游,巍巍青山两岸走”,有人嫌单人唱不过瘾,干脆学起了刘三姐对唱:“哎一一,什么水面打跟头嘞,嗨喽喽嗨,什么水面起高楼嘞,嗨喽喽嗨,什么水面撑阳伞嘞,什么水面共白头哎?”歌唱得乱七八糟,惊得水面上的花鸭嘎嘎叫着,扑棱棱乱飞。

十天半个月后,麻沤好了,一捆捆儿拖上岸,晾干,剥麻,拧麻绳。每年割麦收秋,这些麻绳要派大用场。沤过麻的塘水有点喑,有点浑。天冷了,地里庄稼收割完了,田野里腾起一层白雾,草尖上,树叶上,人的头发梢上全凝着水珠。在水塘南边开一个口,让塘水顺着河沟流走。一天,两天,塘底渐渐露出污泥,再过几天,淤成一块的塘泥上开始出现裂纹。“鱼会飞”,婶子大娘们互相传话:“啥时候水塘干了也没见底下有干死的鱼。”她们清楚记得夏天塘水漫过路面时草棵里打挺的鱼足有半尺长。

“明儿个挖水塘。”队长站在核桃树下喊了一声。大人孩子全站在了水塘边,大人背着锨,孩子端着盆。塘底的泥不软不硬,正好挖出来送到地里做底肥。“给你破个谜啊。”有人趁机揪住身边孩子的耳朵不放,“不听!”孩子火急火燎。大人都已经开始卷裤腿下塘了,自己得赶紧找个地方站好。上回挖泥鳅是啥时候?大人光着脚站在泥地里,把黑黝黝的塘泥一锨一锨往岸上甩。“这边!”每家大人都看准了自家孩子站的位置。话音刚落,一条浑身裹满泥巴的泥鳅就落在了脚边,孩子伸出两手去抓,泥鳅在地上扭着身子,终于抓住了,泥鳅在手心里“叽叽”叫着,孩子有点怕,赶紧住盆里扔。“抓住!”大人又发一声喊,这回却把劲使小了,泥鳅抛到塘边刚挖出来的泥巴上空就直线下落,哧溜一下钻到泥里不见了,引来周围一片笑声。“哎,这有个鸭蛋。”“真是,谁家的扁嘴这么不顾家,把蛋下到水里?”“嗖—叭!”鸭蛋早臭了,味比塘泥还冲。人们指指点点,个个成了花脸包公。

天黑了,家家院子里飘出香气。泥鳅汤有点黑,没有鱼汤好喝,可是别有滋味。不知是真吃了鸭蛋还是塘泥格外有营养,塘里的泥鳅又粗又长。掰一块玉米面饼泡到汤里,端起碗就往街上走。“给你破个谜啊”,孩子学着大人的样子絮叨着:“天上有个长不老,地上有个吃不饱,河里有个洗不净,地里有棵不净草。”“噫,谁不着呀。”对面的孩子不等说完就抢过话头。“啥?啥?”“天上有个长不老是小虫儿(麻雀),地上有个吃不饱是鸡(饥)子,河里有个洗不净是泥鳅,地里有棵不净草是灰灰菜。”“还吃不吃了,再不回来泥鳅吃完啦。”孩子转身往家跑,身后传来一声拖长的音韵:“池塘里水满了雨也停了,田边的稀泥里到处是泥鳅,天天我等着你等着你捉泥鳅,大哥哥好不好咱们去捉泥鳅……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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